【海蓝·小说】有你的远方就是天堂

【一】

我驱车出了省城一路向南。如今作为新农村建设之一的“村村通”水泥路，给人们带来了极大的交通便利，我抄近路直奔我梦牵魂绕的靠山屯。

靠山屯因背靠万宝山而得名。距它西侧二里多路的山脚下住着几户人家，也归靠山屯所辖，当年我家便是这几户之一。这里依山傍水，有着山水画一般宜人的景色。

望着越来越近的靠山屯，不禁想起我快乐的童年——春暖花开时我和红玉一起进山摘野杏，上树掏鸟蛋；地面晒得烫脚时我们在山坡逮蝈蝈，到泡子里抓小鱼；漫山红叶时我们进山采蘑菇，上树摘核桃；大雪封山后我们用小夹子打麻雀，到坝里滑冰……

我们这几户人家的孩子大的大小的小，只有西院郑婶的女儿红玉算是我的同龄。虽然她比我大两岁，但上树或下河只能做我的助手。可以说，红玉是我童年唯一的小伙伴。

那年春天，屯子里来了个戴眼镜的女人。听大人说她是学校的杜老师，来招新生。这位老师和我说了不少话，又夸红玉长得漂亮，给我们的印象极好。我便跟红玉说我想上学。红玉说她早就想上学了，只差路远没伴儿。于是，我俩约定当晚一同和大人说上学的事。

起初我父母不太同意，说我刚七岁，上学要走五六里的山路，遇有阴雨天就更难走了。后来考虑我和红玉可以搭伴一同上学也有个照应，就同意了。

从此，我和红玉同时走进了校门。

有一天，我俩放学路过靠山屯，有个比我们高一个年级的男生站在路中间截住了我俩。他可能看出来我小点儿，便上前问我：“说，你们俩是不是两口子？”

他分明是在骂人，欺负我们，但我不敢出手和他拼，只好怯懦地说：“她……她是我姐。”

“不对！”那男生指着我的鼻子，“她姓郑，你姓王，怎么是你姐？”

没等他说完，只见红玉伸手就往那男生的脸上抓了两把。那家伙没来得及躲闪，被挠了个满脸花。红玉顺手抡起书包打在他的头上，接着又拣起一个大土块砸在他的脚上，那个本想欺负人的男生抱着脑袋一瘸一拐地跑了……

我没想到不敢上树不敢下河的红玉竟这么勇敢。

在快到家的时候，红玉对我说：“这事回到家别说，省得大人操心。”

第二天放学又路过靠山屯时，我远远看见有好几个男生横排站在路上，便赶紧提醒红玉。红玉说：“我早就看见了，你别怕。”然后她从容地从书包里拿出一把菜刀。

走到近前，红玉瞪着眼睛和他们对视着，我吓得心跳加速腿发软。然而几分钟后，那几个男生谁也没敢吭气，一个个悻悻地散去。

我心有余悸地问红玉：“你真敢和他们拼？”

“我也害怕，但他们看到菜刀可能更害怕。”接着红玉笑着说，“这是从我家仓房里找到的一把旧菜刀，早就没了刀刃，真的砍人恐怕连衣服都砍不透。”

曾听大人们说，丹凤眼的人都厉害，而红玉恰巧长了一双丹凤眼，还有那对小虎牙，加上那两条简洁下垂的羊角辫，漂亮极了。

打那以后，同学们都知道我有一个敢和人抡菜刀的姐姐，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了。

【二】

如今老家这里已经不再是几户人家了，又盖了不少砖瓦房。在路口的屯标上，我得知这里也不再归靠山屯所辖，取名西靠山屯。郑叔家的院门开着，我便将车开进去，这里是我此行的目的地。

我下车去开后背厢，这时郑叔郑婶迎了出来，两位老人叫着我的小名，一人抓着我的一只手，就像久别的儿子回来了。我向郑叔示意一下车厢里的烟酒点心，说：“这都是给您二老的。”郑叔一边往出搬一边说：“这孩子，来就来呗，还买这么多东西干啥？”郑婶一直摩挲着我的手背，说：“这得破费多少钱呀？能看到你人，你叔你婶就比啥都高兴啦。”

郑婶问了我一些家里的情况，打听孩子多大了。我告诉她孩子在外地上大学。郑叔问我父母的情况，我说我弟媳妇生了个小子，他们乐得到那边照看孙子去了。

郑婶忙着做饭，郑叔让我先歇着，说他去水库弄条鱼。我坐下来点上一支郑叔的老旱烟，想起了我小时候逃学抓鱼的事——

那是在雨过天晴的上学路上，我发现路边的小水泡子里有一条大鲫鱼，我想我无论如何不能放跑它。红玉一再催我快走，我让她自己走。后来她说：“如果你不去上学，我就向老师说你逃学抓鱼的事。”我没工夫和红玉生气拌嘴，便说：“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我先把小水泡子与大泡子的连接处堵住，如果鱼跑回大泡子我就无能为力了。前几天下大雨水库开了口子，这条大鱼肯定是从水库里跑到大泡子，又从大泡子游到小水泡子里的。现在水撤得差不多了，鱼却不知道回到大泡子去。

当我下到小水泡子里时，发现那里边不只一条大鱼，而且还有更大的，我欣喜若狂，早把因逃学被红玉告状得挨老师训的事忘在一边了。

那天我抓到不少鱼，每抓到大一点儿的就不得不把小一点儿的淘汰掉。到中午时我共抓到四五条六七寸长的鲫鱼。

可能是在水里消化快的原因，我又饿又累，有些虚脱，早晨装在书包里的大饼子早吃没了。这时我想起了红玉，我每天带的饭不够吃，她都把她带的饭留一半给我。我不知道今天红玉给我留没留，我盼她早点放学路过这里。

当红玉把我叫醒时，我才知道原来我竟在泡子旁边睡着了。我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给我留吃的没有？”

红玉嘴上说没有却笑着打开了书包。我狼吞虎咽地吃下了她给我留下的两个有些回生了的土豆，然后我把鱼分给她两条就一同往回走。

第二天早晨上第一节课时，杜老师一进教室就把目光投向我。我的心七上八下的，准备挨训。然而走到我跟前的杜老师却问：“感冒好了吗？”

我一时蒙了。红玉赶紧替我说：“好了。就是说话时嗓子疼。”

杜老师摸着我的头，说：“那就尽量少说话吧。”

原来红玉昨天并没告状说我逃学，而是替我撒了个谎。当杜老师回转身走向讲台时，我十分感激地看了红玉一眼。

【三】

一阵自行车铃声打断我的回忆，我向院外望去，是孩子们放学了。现在条件好了，连小学生上学都骑着自行车。一个男孩子将自行车直接骑进院里。郑婶说：“郑策两口子进城打工去了，正在上中学的孩子我给经管着。”

我又想起我和红玉上中学后，家离学校有十多里路，途中路过小学。那年这几户又有三个孩子上小学，有我弟弟王伟，有红玉的弟弟郑策，还有郭叔家的郭军。

早晨上学时，我们按红玉的安排，从家里出来早的就在郭军家门前等着。郭军家住在这几户人家的一头儿，离路口最近，等人齐了我们一起出发。下午小学放学早一点，那三个小学生就在学校门口等着，我和红玉放学路过村小时便带他们一起回家。

当村小的杜老师得知这一情况后，便把班上的门钥匙给了郭军一把，让他们放学后就在教室里一边写作业一边等我和红玉。

我发现上了中学后的红玉更懂事了，心眼儿也多了。她每天在路上要照顾好那三个小学生，在学校她是班上的团支部书记。

一天放学路上，红玉像是有心事。我问她怎么了。

她说：“你还记不记得上小学时那个截道的男生吗？他问了你一句什么话？”

我想了想，红着脸说：“问咱俩是不是两口子。”

“那你记不记得你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我说你是我姐。”

“现在想想，你当时该有多聪明啊！”紧接着她又说，“对了，以后在不用非得叫我名字的时候你就叫我姐吧。”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说：“现在不同小学时候了，咱俩这么亲近容易让人说闲话。班上已经有女生问过我咱俩是不是亲属，我说你是我表弟。”说完，她好像怕我生气还拉了拉我的手。

我笑着说：“我听表姐的。”

中学里经常组织支农劳动，而我在劳动时总是笨手笨脚，没有了学习时的灵敏劲儿。巧的是我们班还真有一对堂姐弟，那个堂弟在劳动时和我一样常常落后。红玉就和那个堂姐每每先到了地头后，就回头接我们俩，为此班主任没少表扬红玉和那个堂姐。在她们俩的带动下，我们班团结互助的风气要比同年级另几个班好得多。

【四】

郑策的孩子伏在写字台上写作业。那个老式写字台也是当年我和红玉一起学习的地方。

我和红玉似乎是天生互补的一对。她的各科学习成绩都不错，尤其是作文最棒，常常被语文老师当范文读给大家听，只是几何课成绩不理想。而我则讨厌作文，觉得没有做数学题更过瘾，尤其喜欢几何课，我甚至不止一次地在几何课堂上纠正过老师讲错的地方。因此每到周日，红玉便约我到她家一起学习，让我辅导她的几何课。

对于红玉不会解答的几何习题，我不是一味地告诉她怎么做，而是从求证入手，一步步地分析推导，直至把已知条件和推导出的条件都应用到需要解决的问题上。红玉夸我说，在难题的讲解上要比老师讲得还好。

一个周日，我在写字台旁给红玉讲解完一道习题之后，无意中发现伏在那里的红玉因上衣短小露出一小节后腰。我本游离开的目光似乎受到了刺激一样，不知为什么又游移回来，原来那是一块我未曾见过的异常白皙丰盈的肌肤。我不知道是红玉长大了还是我长大了，如果放在前几年，我会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摸一下。或许是我们都长大了，既有了新奇敏感又多了谨小慎微，后来我想这可能就叫做成长的烦恼吧。

那天我好象很难约束自己的眼睛，每和红玉研究完一道题就把目光往那白皙丰盈处游移……

当晚睡觉闭上眼睛时，那白皙丰盈又在我的幻觉中出现。我心里想，下次再看见时伸手摸摸也没什么吧？即使红玉生气，凭着从小到大在一起的友情她也一定能原谅我。

接下来的周日，红玉伏在那做题时我仍然看到了那块白皙丰盈，可我的手怎么也伸不出去，心想我这么关注人家女孩的身体是不是太流氓了？我这么做会给红玉留下个什么印象？我不能玷污这胜似亲姐弟的友情！

然而当我回到家后则又后悔了，想到红玉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她向来对我的不是都给以谅解。我恨我自己太不争气，不就是表示友好地摸一下她的腰吗？

又一个周日，一大早大人们就下地忙农活去了，红玉隔着院墙喊我过去。我把她列出的几何题逐一讲解，其中最后一道证明题有三种证明方法我都讲给她，她非常惊讶我的解题能力。我告诉她，只要把定义、定理、公理以及推论什么的记熟，再做到灵活运用，就没有解答不了的难题。

她亲近地拍了拍我的脑袋，说：“真聪明！”

机会来了！

我适时将手伸向她的腰间。其实她直起腰拍我头的时候，她的上衣已经把那块白皙丰盈盖住了，不过我笨手笨脚地总算是把手伸了进去。

我起初的感觉并没有在手上，只感到心脏像要从嗓子眼儿蹦出来，胸腔胀热似乎要爆炸，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眼睛担心地观察着红玉的表情，同时还做好随时收手或逃跑的准备。

她先是一激灵，接着是满面红晕，然后把头埋在臂弯伏在写字台上，她和我一样，呼吸有些变粗。我没想到红玉会这么温顺地接纳我的抚摩，那细腻柔嫩的皮肤在我手上的感觉很难形容。直到多年以后我在一次和面时才发现，原来那是把手放在干面粉上的感觉。

几分钟过去了，我那只贪婪的手仍不肯收回，但红玉家的院门开了，我和红玉同时抬头向外望去，是郑策、郭军和王伟进院了。我抽出手，说快晌午了，便做贼似的从她家溜了出来。

如今80后90后的孩子们若读到此文，恐怕会对此不屑一顾，甚至笑我老古板。前两年某中学的保卫处长曾对我说，他没少从逃课学生的衣兜里翻到过避孕套。然而在我们读中学的那个年代，我的这一举动已完全“出格”了。人们把这样的行为叫“耍流氓”，如果被公开出去，可以说将会从此抬不起头来！

回到家，我为做了这件罪不可赦的事，一直在忐忑不安。吃中午饭时我明显没有了食欲，整个下午我哪都没去，只是诚惶诚恐地呆在家中，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后果发生。

晚饭前红玉拎着一筐土豆来到我家，说她家菜地里的新土豆下来了，郑婶让她给我家送来些尝尝。我看到红玉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心里便充满了对红玉的无限感激。她看我蔫巴巴地不说话，便红着脸故意问我：“下午怎么没过去？”没等我开口又接着骂了我一句“没出息！”说完就转身走了。

如果红玉只骂一句“没出息！”恐怕我自杀的心都有了，但她指的是“下午怎么没过去？”我的心便一下子释然下来。

那年月在人们的口中还没有“恋爱”这个字眼。我曾听说过学生不准搞对象，但我不知道我和红玉之间算不算搞对象？如果算，应该是问我和红玉是不是两口子的那个男生提醒的，因为红玉对我的保护增进了我们的友情；如果算，应该是红玉让我叫她表姐那时开始的，因为这种掩人耳目的叫法更促进了我们的亲密；如果算，应该是从我这犹豫再三而终于冒险地一摸明确的，因为这是我和红玉的友情发生质变的标志。

我不明白，有些老师和家长一旦得知孩子有早恋行为便草木皆兵，似乎早恋就是“狼来了”；更有些家长一旦发现孩子在早恋后，竟痛不欲生寻死觅活；有一本书里甚至还把15—25岁称做“危险的年龄”，我想这些都属于庸人自扰。作为老师或家长，应该在充分尊重理解和相信孩子的前提下，同时再给以正确的教育帮助和引导。而最最关键的是绝对不可以使用暴力去刺激孩子们的逆反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