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黑洞（短篇小说）

（一）

时间已近黄昏，晚霞从敞开的落地窗子映进来，室内显得热烘烘的，墙角那台立式的电风扇摇头摆脑的转动着，散出的风也是热的。

袁成文心情烦躁的在室内踱来踱去，散乱的脚步，在豪华的家具间的红地毯上，留下沉重的印记。他只穿了一件质地高档的短衫，额头上、脸颊上、脖子上，已经有细汗渗出。他又把棚顶的吊扇打开，棚顶的大吊扇转动起来，立刻有一股风流在室内刮过，空气清爽多了。他踱到写字台前抓起话筒，却碰掉了茶杯，他一脚将茶杯踢了出去，茶杯旋转着飞到壁毯上，又撞了回来，弹到转椅的腿上，发出碎裂声。

电话接通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是表哥啊。”“是的。君伟还没回来吗？”“没有，连电话都没来，真急死人了。”“我比你还急哪，是不是要出什么问题？赶紧打电话找他。”“好的，表哥，君伟回来，我立即给你去电话。”

袁文成接任牯岭矿矿长的职务，已经快三年了。刚接任时，前任矿长扔下一千八百多万欠债的窟窿，已经五个月发不出工资了，全矿职工情绪低落人心浮动。他那时雄心勃勃，想在自己任职期间，改变牯岭矿目前的困境。

上任后，他东挪西借，总算给全矿职工发了两个月工资。他又通过开展各种形式的劳动竞赛，提高奖励额度，来鼓舞职工的生产热情。结果，连续七个月超产，在煤管局系统引起了轰动效应。记者采访，电视台上镜头，报纸又用报告文学的形式，对他进行了全面报到，让他出尽了风头。

一只烟灰缸里的烟头已经满了，另一只烟灰缸里也已经横三竖四的躺了七八个烟头。桌子上上放着一瓶刚打开的茅台酒，和一根高级的火腿肠。他端起高脚杯，先慢慢的抿了一口，让茅台的酒香味冲开欲念的阀门，然后一饮而尽，放下高脚杯，抓起火腿肠咬了一口，又扔到桌子上。烦乱的心情使他坐立不安，他猛地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向外面凝视着。外面已经黑透了，远远近近的灯光与满天星斗，组合成又一个璀璨的夜晚。他想起半年前，正是他在向事业的顶峰攀登的时候，也是这样灯火与星光璀璨的夜晚，只是那时的夜晚被皑皑白雪包裹着，灯光显得更迷人。

突然，门铃响了起来。袁成文打开门，儿子袁枚兴冲冲的进来了“爸爸。”袁枚兴奋的喊。“回来啦”袁成文淡淡的应道。袁枚走到写字台前打开棕色的公文包，从里面拿出八打百元面值的人民币，推到到爸爸面前。袁成文陡然一惊，他盯着儿子的眼睛问：“这是怎么回事，你必须给我说清楚。”

袁枚神秘莫测的一笑说：“爸爸，你急什么嘛。我这次在丰城地区电缆厂采购了二百万元的铠装电缆，厂家给了我和刘伟十二万元的回扣，刘伟分了四万元，我拿回来八万元。”

“什么！什么！你也学会吃回扣了，你胆子也太大了。他们给你们那么多回扣，那电缆的产品质量肯定有问题。”

袁枚满不在乎的说：“爸爸，都什么年代了，你别傻了。你不要我不要，还会有人要的，这年头，不拿白不拿，白拿谁不拿。官做得太清了，会遭人嫉恨的。”

看着儿子那老于世故的样子，袁成文心里既惊又气，他瞪着儿子说：“混蛋话，这事要是传出去，让我今后还怎么工作。”

“爸爸，你知道总会计师梁华一个月进多少钱吗？”

袁成文对儿子突然转变话题很奇怪，他生气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爸，跟你说实在的吧，梁华用公款在柳河市开了两家小企业，每个月净赚七八万元。”听了儿子的话，袁成文的心忽悠了一下，如果真是这么回事，财务上的窟窿岂不越堵越大。他重重的叹了口气，跌坐在沙发上。

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了袁成文的回忆。他迅速的走到写字台前，抓起话筒“哦，是我，君伟呀，可让你急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事情办得怎么样？。”电话那边传来君伟兴高采烈的声音：“表哥，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事情挺顺手的，擎等着分红吧，一点事也没有。”袁成文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他心情变得平静的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把钱存到银行里，先别动。”

撂下话筒，他才觉得心里踏实了。他慢慢地从打开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红塔山香烟，在桌子上墩了墩，放到鼻孔上嗅了嗅，然后叼在嘴上，拿起桌子上的高级打火机，点燃香烟，深深的吸了一口。

这时，妻子杨秀萍走了进来。这是一个典型的端庄女人，她身穿乳黄色套裙，尽管已经快五十岁的人了，由于皮肤细腻，加上保养的比较好，仍像三十几岁的人一样，只在眼角上有少许鱼尾纹。她软声细语的说：“ 老袁，饭已经做好了，有你爱吃的兴凯湖白鱼和肉炒口蘑。”

袁成文心事重重的摆了摆手说：“ 今天没胃口，你先吃吧。小枚呢，怎么还没回来？”杨秀萍吞吞吐吐地说：“好像是被伟伟叫走了。”

袁成文把大半截烟在烟灰缸里狠狠的摁灭，烦躁地说：“简直不像话，天天晚上长在麻将桌上酒桌上，喝完玩，玩完喝。等我不干了，看他怎么办？”

杨秀萍走到他身边，温柔的把脸贴在他的脸上说：“成文，你别上火，咱们还是先吃晚饭吧。小枚的事，明天，我让他留在家里，咱们跟他好好唠唠。”袁成文叹了口气说：“好吧，就依你吧。”

她这才放心的在他的额上轻轻地吻了吻，然后，把他踢碎的茶杯收拾起来，连同他吃剩的火腿拿走了。很快，玻璃钢的圆桌上，摆好了四个菜一个汤，两小碗大米饭，两双筷子和一个酒杯。她给袁成文倒了一杯茅台，袁成文端起酒杯，慢慢地品着喝。当他要倒第二杯酒时，杨秀萍把他的手按住了。她嗔怪的望着他，他无可奈何的放下杯子，端起大米饭，可是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

杨秀萍看他心情不好，就不再说什么，默默地收拾好桌子，到厨房去了。杨秀萍出去后，袁成文点燃一支烟，又陷入了沉思中。矿上又有三个月发不出工资了，辅助科室已经八个月没有奖金了。全矿职工人心浮动，很多人都到个体小井口包掌子挣现钱去了，牯岭矿职工出勤率急剧下降。他真担心因为长期发不出工资，而酿成大乱子，这样的例子不是没有。可是，财务上的窟窿已经掏大了，想堵上已经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了。况且，材料科科长刘凤贵已经在亚东市内为他建好了一栋小楼，造价七十万元，款已经从煤款里垫付了。再加上袁枚进的那些报废的铠装电缆，加在一起，就是好几百万啊！这些事要是露出去，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啊！想到这里，他有点心惊肉跳，脊梁上顿时渗出一层冷汗。

（二）

赵庆生为了巴结袁枚，今天总算把袁枚请到自己家里。他颇费心机的采购了各种副食，而且特意请了一个当厨师的朋友，做了二十个菜。

他殷勤地把袁枚、伟伟和高祥等人让到席上 ，谦恭的说：“来，哥们，兄弟也没准备什么好菜，只想哥们凑到一起乐呵乐呵。来啊，咱们先慢慢喝着，菜马上就上齐了 。”说着，用筷子点了点香酥鸡。“ 哥们，菜不好，大家赏个脸，都伸筷子。”

几个人端起酒杯喝了起来，都是酒场上的人，酒不用劝，菜也不用让，几个人一会就喝的脸红筋涨。正在这时，庆生的妻子端着两盘菜袅袅娜娜的走进来。袁枚和伟伟只觉得眼前一亮，仔细一端详，眼睛不由自主的定神了。

世界上还有这么漂亮的女人，白皙的瓜子脸透出淡淡的红晕，杏眼柳眉高鼻梁，小嘴红而不艳，乳白色的连衣裙，勾勒出女性的形体美，圆润的胳膊和小腿，光彩照人。袁枚和伟伟的喉结同时蠕动了一下，他们只觉得浑身燥热。袁枚冲庆生打了个榧子说：“庆生，真是好汉无好妻，赖汉子娶仙女。你真是有艳福，嫂子真漂亮啊，能不能让嫂子给弟兄们敬杯酒啊？来弟兄们，把杯子里的酒掫了，让庆生嫂子给咱们倒杯酒。”

庆生慷慨大度的站起来，抓起一瓶古井贡酒递给妻子说：“霏霏，你给几个哥们敬一杯酒。”霏霏只好接过酒来，先给袁枚的酒杯倒满酒递给袁枚。袁枚乘机在霏霏的手上摸了一把，毫无顾忌的说：“嫂子的手嫩葱似的，真是柔若无骨啊！庆生，你可不能让嫂子的手干粗活呀。”霏霏的脸颊上漫上了一层浅淡的红晕，娇羞的垂下眼睑。这种姿态更是把袁枚的魂勾出了躯壳。庆生看袁枚如此放肆，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自己要巴结他，嘴里又不好说什么。

这时，厨师端上来最后两道菜，一盘红烧鲤鱼，一盘滚龙青鱼。几个人一起伸出筷子，揭开包在滚龙青鱼外面的蛋清，一股馨香直扑鼻端，吃到嘴里，滑而不腻，鲜而不腥。吃到后来，伟伟突然说：“这不是青鱼吗？庆生，你就给我们哥几个吃这种廉价的玩意，我们家扔的鱼，都比这鱼好。”庆生不满的说：“伟伟，你这是什么话，你爸是材料科科长，当然竟吃高档次的席了，我可是平民百姓，能吃青鱼就不错了。”伟伟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又被旁边的志林按在凳子上。庆生气冲冲的冲厨房喊了一声：“张哥，把压席菜端上来。”厨师马上端上来一盘刺猬海参和一盘松鸽海兔。庆生斜睨着伟伟说：“伟伟，这两道菜怎么样？”伟伟刚想发作，袁枚在他腰上捅了一下，大家心照不宣，喝起了闷酒。

（三）

这天早晨，矿生产会议刚开了半截，四十几个工人突然闯了进来。调度主任谭洪刚急忙出来拦住他们说：“里面正在开生产会，你们有什么事，等一会行不行。要是想找谁，我给你们找去。”一个三十左右岁的年轻人，上前一步说：“谭主任，你别拦着我们，我们就是要赶在早晨开生产会的时候，才能找到矿长，让矿长听听我们的苦楚，给我们评评理。”

袁成文走了过来，示意谭洪刚让他们进来。谭洪刚闪开身，四十多人涌了进来，宽大的会议室顿时显得狭小了。袁成文态度和蔼的说：“你们有什么事，在这里说可以，换个环境说也可以。”那个年轻人站出来说：“我叫王楚生，是三井采煤一段的工人，他们都是我的伙计。我也不怕你们给我穿小鞋，是我领他们来的。”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在刚发放的四月份的工资中，被采煤一段段长郭旭，从每个工人的工资中抽出五十元，入了自己的腰包。而且，给四个请长假的工人做了工资从中贪污了一千八百元，加上克扣工人的工资，近四千元入了郭旭的腰包。

王楚生叙述完事情的经过，会议室的人议论纷纷，态度各异，有的扼腕叹息，有的不以为然，有的主张严肃处理。

袁成文抓起电话，要通了保卫科，让科长吴丛贵立即带人去三井，把郭旭带到矿办来。放下话筒，他温和的劝王楚生“小王，你们先回去，该上班上班，我们一定严肃处理这件事，处理的结果，我们会再征求你们的意见，你们看好不好？”王楚生表示“希望矿领导主持正义，我和伙计们绝不会因为这件事耽误生产。不过，如果因为这件事，想处分那个人，就处分我好了，想给我小鞋穿尽管穿。”袁成文说：“请你们大家放心，矿上一定会主持正义，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也绝不会给任何人穿小鞋的。”

王楚生带着伙计们走了，郭旭被保卫科带来了。他被袁成文带进矿长办公室。袁成文见过郭旭，脑海里对这个车轴汉子印象还是不错的。

郭旭进来后，一脸沮丧的表情站在那里。袁成文示意让他坐下，郭旭有点不自然的坐在沙发上。看他坐下了，袁成文问道：“你一共克扣了职工多少钱？实话实说。”郭旭嗫嚅着：“六月份发四月份工资时，克扣了两千七百元，还多做了四个人的工资，一千八百元，总共是四千五百元。”

袁成文的脸沉下来愠怒的问：“你胆子不小啊！一个月就搂了四千多元。你当了几年段长了？”

郭旭胆怯的回答：“我九一年当的段长，已经当了三年了。”

吴丛贵讥嘲的说：“你这么干，可能早就成了万元户了吧。”

郭旭抬头看看袁成文，苍白的脸抽搐了一下，他狠狠的咽了一口唾液，似乎在下什么决心。稍倾，他委屈地说：“袁矿长，其实我克扣的这些钱，也没全进我的腰包，其中大部分都给坑长和书记上货了，不这样干，我这个小段长能干长吗！”说完，他竟然委屈的哭了起来。

袁成文听了郭旭这番话，心里像煮沸的开水，上下翻滚着。他心里明白，现在矿山从上到下，手伸得都挺长，就是工人瘪瘪挺。思考了一会，他对郭旭说：“你回去把六月份非分所得的钱，交给会计，让会计按人头还给工人。多做那四个人的工资，上交到财务科。你这个段长就不要当了，明天在全矿大会上做检查，然后你就到材料科装卸队报到，我这就算挺照顾你了。就这样吧，这些事，我会通知你们坑长的。”

（四）

自从那天在庆生家，见了庆生的妻子霏霏后，袁枚就被霏霏迷上了，整天神魂颠倒，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有几次梦中梦见自己搂着霏霏快乐，醒来却是一场空。梦遗的精液，把裤衩和床单弄得粘糊糊的。

这天下班后，伟伟骑着摩托车带着袁枚。伟伟说：“快让你爸给你买辆摩托车，上哪儿去多方便，你们家又不缺钱。”袁枚叹了口气说：“唉！老妈老爸不让买，怕出车祸。”伟伟说：“袁枚，咱俩今晚上去高祥家玩，怎么样？高翔家邻居的小华，见了我，贱了吧唧的，今晚上，让高祥把她叫过来，咱们好好玩玩她。”袁枚心里正想着霏霏，没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