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走着去电影院（小说）

红和齐子是在一个电影院认识的。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红当时十八岁，刚刚中学毕业在家里待业。和红一起待业的还有几个同学，她们经常在一起想想过去的学生生活，谈谈下一步的打算。说起打算她们一般是很迷茫的，她们并不知道她们该怎么打算她们的未来。

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她们就一起去电影院里看电影。

那时候，电影还是很热乎的，电影院也是年轻人比较常去的地方。还没有时兴什么歌厅、舞厅什么的，更没有什么酒吧、网吧、咖啡厅什么的。那时候的生活单一的让人们生不出什么想象来。

红和她的同学们就总在想不出未来的时候去电影院看电影，她们会在电影里把她们想要想的事情忙掉。

那天红约好了和另一个同学去看电影。她们没有一块走，那个同学说有点事先要去办，让红先去。她办完了事就去。红就先去了。

红去得很早，她坐在那儿一边嗑瓜子一边等着那个同学。红在等那个同学的时候好象并没在想那个同学，红的脑子里空空的。红的脑子空空的时候，人显得很有内容。电影院一开始稀稀拉拉的，慢慢人就坐得差不多了。红的左边是那个同学的位子，那个同学一直没来，位子就空着。坐在红右边的是一个男孩。红觉得那个男孩很面熟，好象在哪里见过。但又想不起来。电影开始了那个同学也没来，但红没有在意。红一直想着自己在哪儿见过这个男孩，电影就没有看好。直到电影结束那个同学也没有去。站起来往出走的时候，红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红回过头就看见了那个男孩，那个男孩看着红，正在对着红笑呢。

那个男孩说我知道你叫红。一中刚毕业。我还知道你住在哪儿。

红听得神神的。红就说你怎么知道这么多。那个男孩说其实我的家住得离你家不远，我上二中，你上一中，我们有时候还能一块走一段路呢。

红想起来了。红的脑子里就出现一个经常背着天蓝色书包的中学生的影子。

那个男孩告诉红他叫齐子。齐国的齐，孔子的子。红说鲁国才有孔子呢。说完两个人就都笑了。出了电影院，红站在电影院门口，一副不知所以的样子。齐子站在她的旁边。齐子说你怎么走。红说我不知道。齐子说咱们相跟上一起回去吧。反正也是一路。红就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以后的日子里，红还是经常到电影院看电影，但不是和她的那些同学了。她是和齐一起去的。齐也没有考上学校，呆在家里没事干。就常叫上红一起去看电影。

他们的家离得不远，只隔一条马路。齐子就穿过马路来叫红。红的家住得高一点，齐子穿过马路的时候红就站在家门口看着，她看见齐子一晃一晃地走过了马路，也不出来，只等着齐子敲自己家的大门。红一般总是一个人在家。父亲在一家运输公司开车，母亲在一个工厂上班，都很忙，红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在家里呆着。听到齐子敲门的声音，红才说是谁？齐子就说是我，齐子。齐子回答得很实在，红就在门里边笑了。然后红就走出来开了门和齐子一起出去。有一次约好了晚上八点一起去看电影，可红忙一件别的什么事，误了时间，当她去了电影院，齐子在电影院门口等了好长时间。齐子在红的家门口等了好长时间没有等住红以为红来了电影院，可来了电影院门口并没有见到红，就一直在电影院门口等着。

红来到电影院门口电影已经开了将近半个小时了。红就抱歉地笑笑，和齐子说我误时间了。齐子说没事。两个人那天就没有进电影院去，只在电影院门前的电线杆子旁站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下一次见面，齐子说红我送你一件礼物吧。齐子就拿出一块手表递给红。红说我不要，齐子说我已经买下了，你就收下吧。红就说算你替我买下的。我挣了钱还你。

但还没有等到红挣到钱齐子就走了。

以后看电影的时候，红就一直戴着齐子送给她的那块手表。

他们一般都是去电影院。从红家去电影院是一条土路。土路上铺满了大大小小的沙子。红和齐走在铺满了沙子的土路上总会有一下没一下地踢起地上的沙子。他们会说起一些各自学校的事情，他们的话都说的闪闪忽忽的。有一些话每次去电影院的时候都会说起。有时候是齐子说了。红说你上一次说过了。齐子就不说了。但下一次齐子还说。有时候是红说。红说的时候齐子就认真地听。齐子一般不会打断红的话。

说着说着电影院就到了。他们也不管是啥电影就买了票进去看。

回去的时候，他们的脚步很慢。那时候他们就说电影。看了战争的电影他们的话题就多些。看了爱情片，他们的话就不多。他们往往不知道如何去评论关于爱情的电影。他们似乎总在回避着什么东西。

这样的日子过了大约有半年时间。

有一天看完了电影，走在回去的路上。齐子好长时间没说话。红不知道齐子为什么不说话，于是自己也不说话。只有他们的脚步声沙沙沙沙的，听起来就象是有人在切切私语。

快到红家的时候，齐子站住了。

齐子说，红，以后咱们不能一起看电影了。齐子的这话一听就在心里憋了好长时间，齐子是硬说出来的。说完了这话齐子就看远处，齐子的目光深深的。红看着齐子深深的目光就有些感动。红想问齐子为什么，为什么以后他们不能一起去看电影了，但红没问。红也就象齐子一样看远处。红看远处的时候觉得远处其实什么也没有，红不知道齐子为什么那么专注地看着远处。

齐子告诉红，他要去南方的一个城市了。他说在那个城市有他的一个叔叔，他要到那里去干活。

一个人总要为将来谋生的。没有考住大学不能长期闲下去，人总得有自己的出路。齐子说。齐子说完了又告诉红，他说这是他母亲对他说的话。红不明白齐子为什么要强调这一点。

齐子和红在黑夜里站了好长时间。齐子说这个秋天自己看了许多精彩的电影。齐子说不知道南方的电影有没有这里的好看。

红一直没说话，红不知道自己这时候该说什么话。红总想起他们一起走在路上去电影院时路灯下他们的影子，但看过的电影她却好象都忘记了。

齐子亲了红一口是突然间的事。红还沉缅在过去里，齐子就走过来亲了红一口。红还没有反应过来，齐子已经开始跨过那条马路了。红看着齐子的影子。红在黑暗中站了好长好长时间。

从此以后，齐子真的消失了。红每天站在家里朝着齐子的家望，但一直没有望到那个高个子的、显得有点瘦的男孩的身影。红好几次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红想是齐子来了，可再细细听却并没有谁敲门。

红又去过几次电影院。是红自己一个人去的。

红一个人走在去电影院的路上，觉得寡寡的。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寡寡的。自己脚下沙沙沙沙的声音有时候就让红很烦。

红不承认自己在怀念那段和一个男孩一起走着去电影院的日子，但是红真的是忘不了那一个个走着去电影院又走着回来的夜晚。其实那就是怀念。

红从此就不去电影院了。

过了一段时间，红也上班了。红迟早是要上班的。也不是红，任何一个人迟早都要上班的。任何一个人都要为自己或者为别人活着而且上班。红在家里又呆了一段时间，母亲到了退休的年龄，红就接了母亲的班，去母亲的那个工厂上班了。那是一个生产麻袋的厂子，红的眼前总是一团又一团的麻，和一摞又一摞的麻袋。有人说他们整天活在麻袋里，感觉自己也成了麻袋。但感觉自己也成了麻袋的时候，红总会想起没有上班时和齐子一起走着去电影院看电影的事，特别是她总会想起他们走在去电影院的路上踢起沙子的沙沙声。

红天天来厂里上班，工人们把麻运进来，红他们把麻变成一摞一摞麻袋，然后又有人把麻袋运走。时间就在一批又一批的麻变成了麻袋的过程中过去了。红也成了一个大女人。但红还没有结婚。红曾经和几个男人处过，但一直没有成，有的是她的原因，有的是别人的原因。红的同学们同事们的喜粮都一个一个地吃过了，红还是单身一人。

十多年过去了，红已经成了一个近三十岁的女人。红在一切都发生变化的时候，有一点没有变，就是红一直还戴着那块手表。有人说红你换一块手表吧。红就看看那块手表。红就说，就这样吧，戴什么又不是不一样？红也不知道自己是懒得换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有好多事情她其实已经忘记了。

有一天红正在上着班，有人喊红接电话。

这么多年了，红很少接到电话。只是有一次，中学时的同学要聚会，给红打了一个电话。那是因为和红经常来往的一个同学正在家里生孩子，别人就给红打来了电话。要不那个同学就会到红的家里告诉红的，根本用不着打电话。

红不知道会是谁给自己打来电话。红走在路上还在想不是自己听错了就是接电话的人听错了。但电话旁边没人，红就硬着头皮接起了电话。电话确实是找红的。红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对方说你是红吗。

红就说我是红。

对方说一听你就是红。你的声音我永远忘不了。

可红却怎么也听不出对方是谁。红也不问。就等着对方把话说完自报家门。

我是齐子。电话的那头说。说完了那头停顿了一下。红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她在那一刻脑子里好象空了。但只有一刻，她就想起来了。她不是直接想起了那个男孩。而是想起了和齐子一起走着去电影院的那些日子。

你好吗？电话里说。

红不知道该怎回答。红真的不知道自己好不好也不知道自己该朝电话说自己好还是不好。

你结婚了吗？对方说。

红一下没说话。

对方又说你不好说只要摇一下头或点一下头就行。我能感觉到。

红就摇了摇头。

过了好一会儿，齐子在电话里说晚上请你看电影好吗？

红没有光顾电影院已经好多年了。红也不知道，不光是她，其实这些年别人也很少光顾电影院了。电影院在岁月的流逝中已经很萧条了。

红见到了齐子。尽管岁月在齐子的脸上写下了太多的痕迹，但红还是从齐子的脸上看到了往日那个和自己一起走着去电影院看电影的男孩。

齐子还是在红的家门口等红的。但这一次他没有敲门。只是在那儿等着。红出来的时候两个人都愣了一下，然后就朝电影院走去。红几次抬头看齐子，但天太黑，看不清楚。红不知道岁月让这个过去的男孩现在的男人发生了什么变化。

他们还是顺着那一条路走。但那条路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那条路已经拓宽了，而且也变成了柏油路。他们走在路上再不是沙沙声了，而是很坚硬的声音。那声音生硬生硬的，在无人的夜晚那声音显得很单调。

电影院门前没有人。而且没有电影。电影院看上去好久没有放电影了，电影院门前的广告牌很旧很旧了，上面是不知啥时候留下的电影宣传，是一些花花绿绿的宣传画，看上去也不太清淅了。在暗淡的路灯光下，电影院很象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睡眠不好而又永远醒不来的样子。

红和齐子对视了一下。这一次红看的时间长了一点。齐子把目光移开了。

齐子说咱们走走吧。

他们就在无人的街上走。他们都不说朝哪儿走。就那么一直朝前走。他们走出了县城，走在了一条漆黑的土路上。那条小路上铺满了沙子，红又听到了以前两个人走在去电影院的路上时的沙沙声。他们走出了小城的清汤寡水，在小城的边缘转了好长时间。

……

齐子是突然扑向红的。齐子的眼睛一下一下地变红，但红注意不到，红还沉在往日的那沙沙声里。

齐子很粗暴地扑向红，红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红不明白什么事情发生了。她的脑子那一刻一片空白。她想不清楚要发生什么事了，或许她就没有想什么事情要发生了。红摔在地上摔得全身都疼了，但她似乎没觉得，她那一刻感到前所没有过的快意。红随着齐的动作左右扭动。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动。但这激怒了齐子。齐子就使劲地掐红的脖子。红出不上气来。红就慢慢地不动了。

齐子没有剥红的衣服。而是上下左右胡乱地掏红的衣服兜。

齐子掏到了红刚刚领到的工资。红挣的工资不多，薄薄的几张，齐子捏着红的工资骂了一句什么。

红就躺在那儿。红手上的什么东西硬硬的碰了齐子的胳膊一下，齐子就用手摸红的胳膊，齐子摸到了那块表，他很贪婪地从红的手上揪下了那块手表。那一刻红想说一句什么，但没有说出来。

红的脑子慢慢地沉下去。

红在慢慢地闭上眼睛的时候还在想，齐子送给她表的那一天电影院演的电影好象叫《白莲花》，因为他们没有进去看，所以红不知道《白莲花》是说的一个名字叫做白莲花的女人的事，并不是关于白莲花的。

红的眼前就有一朵白色的莲花云一样在脑子里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