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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荷-人间百态】活着,就是活着(小说)

时间:2022-04-14   浏览:2次

(一)

东娃子走的时候,差几天是清明。

天灰蒙蒙的,一丝丝细雨沾在初芽的杨树上,一滴滴聚拢,像快要滴落的泪。

喜梅眼睛都快哭瞎了,眼泪流干了。

老伴佝偻着腰身,坐在屋侧的池塘边,烂糟糟湿漉漉的白发蜡黄的脸,无神的眼睛呆呆看着门前的那口棺材,身子几乎瘫成一堆,像团没有骨头脊梁的尸体。

喜梅一辈子苦,没想到老来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晚饭后儿子出去还说了,出去找点可以上席面的鱼,清明好多客人。姐姐姐夫外甥,姑父姑母,堂姐她们每年都来上坟,在他们家驻脚,集上那几天菜老贵老贵。

于是背着电瓶笆篓出去了。

东娃子是乖儿子,虽然平素喜梅总骂他老实没用不会挣钱。他从不犟嘴,儿子孝顺,家里的力气活基本都是他包了,起五更睡半夜勤快的很。只可惜,可能是小时候发烧烧过了,脑袋不是那么灵泛,但也绝对不是傻。

家里地多,左邻右舍,堂兄弟本家的出去挣大钱了,地都给喜梅家种,一年挣不了多少钱,日常开销再落下个万儿八千的,也不错了。老伴一只腿不方便,那是喜梅嫁过来不到五年,生产队做水利开河道,放炮石头砸伤了腿,后来治不好就成了瘸腿,也干不了重活。这几年国家搞村村通,瘸子跟着工程队做做饭,浇浇水看看场子,老板是一个表侄儿,也没有亏待他,吃喝了一个月还给他开一千一百块钱工资,他很满足了。

儿子东娃勤扒苦做,从不嫌累,喜梅的话就是圣旨,绝不耽搁,不管家事还是农活,指哪打哪。邻里乡亲都说喜梅有了东娃,就有了幸福。喜梅自己也很满意儿子为人处世,傻,谁说傻?听话,老实能干孝顺就是福啊!这家,也就越过越有奔头!

儿子结婚的时候,借了三万多的债,三年债还清了,媳妇跑了。留下两个孙子,一个孙子九个月,孙女两岁,就留了张条子:让他们在家好好带孩子,她出去赚大钱。以后就一直人船不见,去她娘家,也都说不知道,就放弃了。除了每年孩子姥爷接两个孩子去玩几天,基本上没来往了。

喜梅下决心,自己带,一定把两个孩子扶养成人。

村里癞子连滚带爬到喜梅家报信的时候,喜梅还在哄小孙子吃蒸鸡蛋。听到癞子结结巴巴说:“婶,东娃出事了,我清早放牛,到河沟那里,看着河里倒个人,我害怕,不敢去动,就叫隔壁村放牛的二大爷过来,我俩一起用树棍子翻了过个,是东娃子,唔唔,婶……”

“啪嗒,”喜梅手一松,鸡蛋碗摔得稀烂。顾不上收拾,随手扯件衣裳包裹着孙子踉踉跄跄跟着癞子往外跑。

到河边,已经围了不少人。有人把东娃子拽起来了,电瓶竹竿网兜扔一边,笆篓里的鳝鱼泥鳅不停的折腾,没看到他穿鞋,手脚趾头都泡得灰白。你一言他一语,大家在一边叽叽喳喳议论不停,有人叹息喜梅命不好,上辈子一定没做到好事,这辈子遭报应。

(二)

喜梅七岁就死了娘,都说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喜梅连草都不如。喜梅他爹基本不落屋,在公社农机站一个泵站住着,更不许喜梅和姐姐去找他。喜梅读了两年书,姐姐杏梅大她三岁没进过学堂门。听隔壁凤婶说爹重找了个女人,就住泵站里头。而且是以前一直勾搭着的寡妇,喜梅她娘就是因为这些事抑郁成疾才过世的。

姐妹两个在家过着清苦的日子,有次家里连盐都没有了,觍着脸一起去泵站找爹。走到泵站,看爹在喝酒,旁边一个高颧骨瘦白的女人翘着二郎腿在吃饭。看着桌上的菜喜梅直吞口水。

“爹,家里盐没了,油早光了……”杏梅话还没说完,他爹放下杯子,抄起靠着电机的笤帚劈头盖脸打过去:“死你娘的,两个赔钱货,滚,滚,没油没盐就不要吃了,再看到你们两个丧门星来这里,劳资打断你们的胯子!”

杏梅边躲边哭边跑,喜梅也哭了。那个女人看着实在不过眼,拦住男人说“算了,孩子小不懂事,别打坏了要钱诊治。”把喜梅拉到跟前,给了她五毛钱毛票和一个蒸地瓜。喜梅追上姐姐,两人抱头痛哭,说饿死再也不来了,只当爹死了。

姐妹俩像男孩子一样河里塘里捉鱼,捡稻穗麦穗,帮别人带孩子放牛,饥一餐饱一顿的又过了四五年。中间他爹回去了一次,是那个女人生了个儿子,回去烧了注香,给两个孩子五块钱和一块猪肉,姐妹俩兴奋得几天没睡好觉,说爹还记得我们,第二天还偷偷去瞅了一眼那个粉嘟嘟的小弟弟。

那年大旱,泵站抽水很忙,他爹都好几晚没睡个囫囵觉。滚子河的水也变浑浊了,水位越来越低,一天要清理几次进水管的钢筋滤网,不然杂物鱼类堵塞就没法抽水了。

那天别人来叫喜梅姐妹俩时,也是这样灰蒙蒙的天。一大早,泵站换班的柱子没找到喜梅他爹,知道那个女人嫌机器吵也带孩子回娘家了。柱子就自己把柴油机摇响,鼓捣半天,就是水泵不出水,重新灌引水也没用。关了机器跳到进水口一摸,差点吓死了,手一伸摸到一团毛发,再就是冰凉的肉体。柱子慌乱爬上岸,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一会儿村里来人七手八脚把喜梅爹捞起来,看着都不成人样了。

姐妹俩哆哆嗦嗦跑过去的时候,看着爹躺在斜坡上,身上到处是泡得发白的伤口,手脚都变了型。两个孩子哭都哭不出来,只是掉眼泪。

村民们帮忙料理完丧事,直到棺木下葬时,姐妹俩才感觉爹没了,真真正正没了。哭的肠断气灰,撕心裂肺,旁观者无不唏嘘叹息不已。农机站领导商量抚血金时,那个女人抱着孩子来了。呜呜咽咽坐在地上哭了一气,后来接过站长递的一匝钱,看都没看两个丫头直接走了。后来站里人,你几毛,我几分,凑了二十多块,递给两姐妹,算是可怜这两个孩子了,暂时让她们有口饭吃。

杏梅十五了,出落得花一样好看,她们出去捡稻穗总有人对着她们吹口哨。有天帮村会计家放牛,晚上还牛时,杏梅被会计抱住亲嘴摸胸,不是喜梅咬了那人一口,说不定身子就被他坏了。于是每天晚上睡觉,两姐妹都用石头把门顶死死地。

第二年,杏梅就把自己嫁了。男家卫民是本分人,木讷讷的,杏梅只要他家答应带着妹妹过去,也没要什么彩礼什么的。就去集上扯了几块布料,连喜梅都做了一身新衣裳。

他们圆房的那一天,天灰蒙蒙的,黑鸦在皂角树上叫得人心烦意乱。喜梅拿竹竿撵了几次,赶走又飞回来,真邪性。

杏梅家都是正劳力,在生产队算不错的。在那个缺衣少粮的年代,不饿肚子有一碗饭吃就是最幸福的事。别人家总是欠支,她们家每年还有结余。

日子平静过了四五年,喜梅也大了。长得比杏梅瘦一点点,身材却非常好,该大的地方大,该小的地方小。卫民别看他老实,看喜梅的眼神却像冒着火星子,好多次故意去蹭喜梅的身体。

村里那些年轻人一起聊天都说卫民有福气:“姨妹子有姐夫半拉屁股,又长得水灵,身材好,又住他家,不就是他的菜么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要不,卫民我们做连襟?”卫民听到这些话嘴里说着:“滚滚,滚蛋,看你那样,连襟,你回去跟你的手做连襟去。”心里更是蠢蠢欲动了。

也是怪事,杏梅两个人活从没落下,肚子却始终没有动静。婆婆夹腔带棒的骂她是不下蛋的母鸡,还拖个能吃的油瓶。为了妹妹,杏梅忍了。

直到有一天,杏梅去自留地里锄草,回来听到妹妹房间里的声音不对,砸开门,卫民脱得赤条条正压在喜梅身上,喜梅的衣服都扯成布条了,身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杏梅血往头上一涌,挥起锄头朝男人砸去。第一下砸身上,再一下砸到头,血一下喷出来了。

公公婆婆这时候都出来了,一看儿子倒在血泊中,赶紧喊人救命。村里人用拖拉机把卫民送到卫生院,急救后终于救回一条命。

两姐妹在家吓傻了,抱头痛哭。哭了会,杏梅说:“妹妹,我们赶紧逃吧!要是把他打死了,要坐牢的。而且那个畜生就是没死,迟早会害了你。”

姐妹俩匆匆拿了几件衣服,钱物,顺着竹林翻山跑了。不一会看得山下村口一条条火龙,四散开来,喜梅知道都是抓她们的,两人跌跌撞撞跑着跑着,也不知跑了多久,天亮了跑到公路上,搭上一辆拖草木灰的手扶拖拉机,才松了一口气。

姐妹俩抹了满脸草木灰,估摸着彻底安全了才放慢脚步。到了隔壁县上的火车站,买票坐上了外地的火车,两人才彻底松懈下来。……

(三)

喜梅赶到河边的时候,本家几个男人都在那儿了。几个嫂子搀扶着迈不开步子的喜梅,一个嫂子抱着孩子,往河边走。

一看到东娃子的样子,喜梅一头栽下去了,几个人捋的捋背,掐的掐人中,折腾一会,人慢慢醒转了。

她疯了一样,推开几个女人,跑过去抱住东娃的头,呼天抢地的嚎起来:“儿啊,儿唉,你回个声啰,你走了,丢一屋老的老小的小,怎么活啊!儿啊,东啊,你不能狠心扔下我们啦,你走,我们都跟你走喔……”

凄惨的哭声,传了很远很远。在场的人无不泪流满面,一声声叹息,一声声抽泣。

不多大会,村长带着派出所民警来了,法医简单看了看,说是电击后倒河里溺亡,拍几张照就走了。村长安排人用门板把人抬回去,又安排人叫瘸子回来,安排人去镇上买棺材。

等都收敛好,洗净换衣装进棺材时,瘸子也到屋了。一路哭回来,嗓音都哭不动了。送他回来的表侄儿叹了口气,塞给他二千元钱就走了。看着阴阳陌路的儿子,瘸子觉得没有活头了。把钱递给主事的堂弟,一瘸一拐的往外走。

走到村外的池塘边,望望家的方向,跳下去了。

在里间哭的肝肠寸断的喜梅猛地觉得心头一疼,抹一把眼睛,问侄媳妇:“娣啊,两个孩子呢?没事吧,还有你叔,有人跟着没?他心重,可不能出啥事,我这心,又七跳八落的,你出去看看。”

侄媳妇刚出门,就看到自家老公和小叔子背着瘸子回来了,把他放在屋侧的池塘边,靠树,叫自家媳妇去拿瘸子的干衣服。喜梅听侄媳妇一说,胡乱找了几件衣服跑出去,一看瘸子的样子,又是悲从中来,抱着瘸子呜呜啦啦哭了半天。

幸亏侄儿兄弟两个,看着瘸子神态不对,偷偷跟着,这才把他救回来了。

看着瘦弱残疾的老伴,喜梅止住了哭声,用袖子擦去眼泪,抱着瘸子说:“他爹,你可不能再丢下我,我们夫妻几十年,当初是你们家收留了我,后来有了儿子,孙子,你不看别的,我们还有两个好孙子啊!东娃走了,你要是再走了,我和两个孙子还能活么?都说我是克星,我就不服气,你要好好帮我,把两个孙子看护大!”

听到喜梅的话,瘸子长长叹了口气,在她手背上拍拍,点了点头。

入土的时候,任眼泪怎么流,喜梅都没哭出声来,看着一锹锹土盖住了棺木,她暗暗下了决心,这是最后一次流眼泪了,为了两个孩子,为了东娃子能瞑目,再也不哭了,不哭了。

又开始下雨了,豆大的雨点打在那堆花圈上,哗哗作响,那一声声,就像敲在心里。飞舞的纸幡慢慢沁湿,贴在竹竿上,滴落的水珠,就像是老天流的泪……

回到家里,似乎到处还有东娃的影子,和他憨厚的笑声。喜梅摘下两个孩子头上的白孝巾,紧紧地把他们抱在怀里。

“奶奶,我要爹。”孙女小声的说。

“乖,爹走了,出去赚钱了,明天奶奶带你去集上买好吃的。”

孙女眨巴着眼睛,满是疑问的看着喜梅。

喜梅起身冲上奶粉,把小的哄睡下了,牵着孙女走到门口。瘸子木木的坐在门槛上抽纸烟。

“老伴,孙子就是我们的命根子,我们的命也是他们的命,你明白不?”

瘸子点点头。

“跟姑娘女婿打个电话,清明早点来,他们带孩子看病也该回来了。人多家里热闹,孩子们忘性大,你说行吗?”

瘸子嗯了一声。

狗日的生活,狗日的命运,我上辈子难道真没做好事?喜梅偷偷骂了句。原来和姐姐那么苦难都过来了,现在又算什么?

(四)

当初姐妹俩下了火车,就寻思做点什么营生,只是孤身两个女人,太难了,连温饱都成问题。特别是计划经济,后来布匹,盐,火柴都是凭票供应。

两人一路讨饭一路流浪,在瘸子他们村破砖窑住着,晚上饿得受不了,去偷地里生产队的红薯,被值夜的瘸子他爹逮到了。带回家,瘸子妈给两个女子归置归置,哎,长得清秀,就动了心思。过了两天,开门见山问杏梅愿不愿意嫁给自家儿子。年轻时瘸子面容清瘦,一脸正气,挺耐看的。杏梅想了想,把喜梅拉到一旁,商量了一下,就这样,喜梅就成了瘸子家的老婆。

喝喜酒的时候,杏梅喝多了……

过了个吧月,别人介绍了合作社烧火的厨师,老婆得病走了没有孩子,比杏梅大个六七岁,条件还不错,就是长得不好看。杏梅一口答应了,第三天就搬到厨师家去了。

后来姐妹俩聊天,喜梅问杏梅:“当初答应姐夫为啥那么急?”杏梅说:“有个地方落脚就不错了,我不能老呆在你家啊!你要好好过日子,不要让老人和妹夫说闲话啊。再说了,当初你婆婆还想我做她们家媳妇,我不能生,以后我们都不安生,所以我才答应厨师的。”

喜梅听得这些话,眼泪止都止不住。姐姐啊什么时候都在为她着想。

杏梅和厨师生活了两年,就怀孕了。只是孩子三岁多,杏梅就病死了。

喜梅看着躺在门板上的杏梅,卡白卡白的脸,紧闭的眼像一个窟窿,瘦的看不到一丝肌肉,弯曲的手指似乎在指着什么。她是不放心女儿么?喜梅抱着姐姐没有温度的身体,哭的死去活来。唯一的,保护自己的亲人也没有了,以后,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跟姐姐一样?好吃的留给自己,新衣服新布料先给自己做衣服,再冷的天也是抱着自己睡。想到这些,越想越悲。

“姨,我妈妈怎么叫不醒啊?”

喜梅抱着姐姐的女儿,贴着粉嫩个小脸,更是泣不成声。

那年的秋天,干冷干冷的,树叶子很早就落了,光秃秃的,田野里也是枯黄一片,天,灰蒙蒙的天。风刮得新坟上的纸幡哗哗做响,几只老鸦不停的飞来飞去。

姐姐后事安排完,喜梅两口子和厨师商量,把孩子交给她们带,厨师天天上班也没空照顾孩子。

就这样,姨后来就改口成了妈。

那年底,喜梅也怀孕了。

东娃子出生后不久,瘸子就成了瘸子。

喜梅看看两个孩子,没有哭。姐姐的血脉,自己的儿子,都不允许自己倒下。

……

(五)

听着瘸子的咳嗽,喜梅又失眠了。旁边两个孩子睡得香香甜甜,亲亲两个小乖乖的脸,喜梅忽然觉得,生命还在继续,生活还要继续。

想起昨天找先生算命,先生拉着二胡唱的:

你天生孤苦的命,十年不到失双亲

姊妹无缘又失亲,不到十年又孝定

家里坎坷不安生,老来相伴多照应

白发人送黑发人,凄凄切切哭伤心

要问这是什么命,苦命之首墓苦命

要问此命何时解,看你能否活七旬

……那么多磨难都过去了,瞎子算命,瞎说,不管他了!

看看柜子上这两天村里送来钱物,民政送来的低保卡,还有那些不知名的好心人送来的钱物,奶粉;想想乡邻帮忙栽的棉花,下的秧苗,喜梅,又充满了斗志。

活着,好好活着!

活着,就当是还债吧!

活着,就当是为孩子们活,就当是为了外孙,为了女儿,好好活下去。

活着,坚强的活着,喜梅睡着了,似乎,脸上还绽出了一丝笑容,睡梦中还轻轻说:活着,幸福的活着……

(一口气写完,感觉心里沉甸甸的。喜梅的一辈子,真也好,假也罢,只是想告诉大家:每个人都不容易,再苦再难也要活着,毕竟,明天会更好一点,后天会幸福一点点,活着,就有希望)

2017年8月21日于深圳罗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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